第7章 寻人
言修凌走得极快,目色中偶然流露的寒意被林念夕等一众少年撞见,不由得脊背发凉。
“言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们看来,他只不过是看地图看得累了,稍微睡了片刻,接着不知道招来了哪里的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儿叫个不停,他醒来以后就说沈师兄出事了,带着他们不要命似的往前赶。
“刚刚睡着的时候,我被召唤走了一缕魂魄。”言修凌也不隐瞒,“这是天晋山的手段,目的就是为了传讯。只不过召灵人显然并不想耗费太多的力气,便选了一个灵力最低的人。”
“言大哥看到了什么?”当他说出召灵的时候,林念夕冷淡的神色便有些急躁起来,“沈师兄可还好?”
“他和我师弟,应该都在那处暗门之下,只是,我的魂魄进了暗门之后,只看到了我师弟,并未见过沈玄离。”
“暗门里是什么?悬崖峭壁?”又一个少年问。
“可能是地宫或者密室,没有灯,我看不见,不过里面空间或许极大,你们一定要照应好,绝对不能再失踪。”
他话说得严重,几位少年面上不显,心里也不约而同紧张起来。
重新回到已经坍塌的小神庙,言修凌犹豫了一下,抬头:“阿念,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非常必要,请不要和别人谈起。”
几个少年人已经习惯了他有点无赖地指使,现在突然用了“请”这么个字,倒实在让他有点不习惯,只能点点头:“言大哥放心,我们绝对会守口如瓶。”
言修凌嘴角动了动,却始终没露出笑来,他吸了口气,右手一伸,手掌中凭空召出一个古朴的黑剑,剑柄上刻画着复杂的浅纹,淡淡的红色光华流转其中,宛如鲜血。
“这是……阴阳司的追魂之法?”林念夕抬眼看言修凌的目光有些复杂,“你是阴阳司的人?”
“怎么?害怕了?”言修凌头也没抬,将暗门的石板推开,黑剑上玉坠得鸟儿眼睛发出淡淡的光芒,如同一盏小灯。
“不。”林念夕垂下头,“只是……”
“只是没想到阴阳司还有个好人?”言修凌将坠子往下探了探,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我应该还算个好人吧?”
所有人都没说话。
“算了算了,好人坏人你们现在都得跟着我。”他扭过头来,“你们有没有带夜明珠一类的东西?火折子在这里面应该不管用。”
林念夕从乾坤袋里倒出一堆珠子,明晃晃的扎得他眼睛都疼:“够吗?”
“你们怎么这么有钱?”饶是时候不对,他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一人带两个,我先下去,你们跟进了。对了,这地下可能有妖树古藤,小心别被缠走!”
说完,也不等他们应声,便径直跳了下去。
地下很深。
言修凌落在地上,拎着黑剑就像打灯笼一样,他等了一会儿,才见几个光点降落下来。
“进到这里以后,我就没有见到你们沈师兄了。”言修凌看了一眼手腕,小人儿纹身依旧如故,从魂印看花棠应该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可是为什么他被召灵符召唤进来的时候,会看到他躺在血泊之中?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不想了,凭着记忆往看到花棠的位置走过去,可是转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难道又是障眼法?
言修凌摩挲着黑剑,有些犹豫,沈玄离应该就在这个地方,林念夕虽然敏锐,但毕竟阅历有限,只能看出他用了阴阳司的追魂之术,却看不出这剑的真正来历,但沈玄离不一样,这世间少有物件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万一被他瞧见这东西,只怕自己又少不了一番麻烦。
只不过没等他苦恼太久,林念夕便已施法化出几只纸鹤,纸鹤拖着长长的光尾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便顺着一个方向飞过去。
“这是我在天晋山学到的寻踪鹤,低端法术,但很有用。”林念夕不想深做解释,“跟着它们走。”
暗门之内一片漆黑,也一片死寂。他们跟着寻踪鹤走了不知多久,可是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石壁,上下无甚分别,没有参照物,根本无从判断走出了多远。他们一刻不停,却似乎步步都踏在原地。
已经有少年沉不住气,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这个地方太像一个空无一物的迷宫了。
“念夕,寻踪鹤是不是不管用了?”一个少年扯扯林念夕的袖子,小声问了一句。
林念夕看着在半空中盘旋环绕的纸鹤,没出声,只是拍拍那少年的肩膀,以示宽慰。
那少年偷偷瞟了眼言修凌,把后面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不仅是这个少年,几乎一路上所有人都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虽然嘴里不说,可他们的眼神是诚实——他们并不愿意跟在一个阴阳司门人的身后。
林念夕何尝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阴阳司是出了名的刁钻诡谲,行事血腥不择手段,但他从来知道,传闻不可尽信,甚至有的时候,邪魔外道并不一定会比正道大统坏到哪去。
言修凌站在了一面石壁之前,表情有些凝重。
“怎么了?”林念夕有上前来。
言修凌犹疑一瞬,迟疑着开口:“我总觉得,这附近似乎有人。”
一众少年面面相觑,他们的背后是看不透的黑暗,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这话一出,立刻就让人觉得仿佛哪里钻出了无数双的眼睛,沉默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林念夕也没忍住挠挠后颈:“周围,好像并没有看到人影。”
言修凌侧头看他一眼,语气担忧:“最怕的就是,这个人,就是没有人影的人。”
他这话说得很绕,可是一种人瞬间就都懂了,纷纷咽了咽口水,不由往一起凑了凑。
“怎么,害怕了?”言修凌嘲笑地看着他们阴晴不定的脸,不过倒没继续挖苦,一把拔出林念夕的佩剑,又冲他扬扬下巴,“阿念,带人往后退退。”
林念夕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能依言和众人一起后退了几步。
言修凌手腕一扬,长剑携着剑光撞在石壁上,两声闷响之后,石壁轰然坍塌,尘土飞扬而起,他往后退了一下,抬胳膊捂住口鼻。
待烟尘散尽,又一条甬道出现在眼前。
清冽的草木香气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当然,若是他人,嗅到的也只有血腥气,只不过他对这特殊的草木味道实在印象深刻,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这是沈玄离身上固有的气息。
沈玄离应该就在这里。
手腕上传来微热的跳动感,那个一直静默的小人儿纹身像是要活起来,挣扎着渐渐退去,言修凌松了一口气,看来花棠也在这里。
沉郁的阴霾被扫静,他将佩剑还给林念夕,抱着胳膊眉梢挑了挑:“你们沈师兄应该就在这里面,小心点,进去吧。”
其实不用他说,寻踪蝶在石壁被破开的瞬间就已经飞了进去。林念夕接过佩剑,却没急着往里走:“你不进去吗?”
言修凌干笑两声:“我……我等等,你们先去,先去。”
林念夕有点疑惑,不过也不强迫。言修凌特意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甬道尽头看模样是一处废弃的宫殿,不过十分简陋,最中心的位置是一个巨大的莲花状祭台,长着一棵茂盛参天的古树,树冠几乎塞满了宫殿的石顶,许多触角似的枝丫垂下来,编成一个狭窄的牢笼,新鲜或腐朽的尸体被绞在其中,仿佛风干的腊肉。
一个穿着熟悉的黑色描金线袍子的人躺在祭台上,一动不动,应是晕倒过去;另一个着了白衣,风骨清隽的人靠树而坐,一根树枝竟成了光润的玉石模样,锋利如剑,穿胸而过,在白衣之上晕出一大片血渍。
“沈师兄!”
少年们看到他的瞬间失神,顾不得顾忌是否还有危险便齐齐冲了上去,挂在最后的言修凌想要提醒,但张张嘴还是算了。他与黑剑惊魂意念相通,自从进了魍鬼山这剑便一直绷着根弦,到了这里,那丝无端的紧张感便消失了。
他探头探脑地看了眼祭台中央的沈玄离闭着眼睛,才放下心来,踏上祭台,拍了拍花棠的脸。
花棠的模样有些狼狈,身上穿的那身价格不菲的衣服已经被树枝划出大大小小不少的口子,发冠歪斜,脸上也蹭得青一块紫一块,尤其是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勒痕,但好在并不深,没有造成太大伤害。显然是他被困住不久,沈玄离就赶了过来,顺路将人救了下来。
这棵诡异的树看起来应该可以吸收人的灵力,花棠怎么拍都拍不醒,不仅因为受创,更是因为他身体中的灵力几乎都枯竭了,言修凌没有办法,又只能认命地将本就微薄的灵力渡给他一半。
边输送灵力边抽空看了那边不知所措的天晋弟子一眼,忍不住插话:“你们别晃他,被穿成糖葫芦看着吓人,实际没伤到要害,死不了!”
听他一说话,少年们立刻安静下来,还是林念夕反应迅速,直接问他:“我们应该怎么做?”
“先把心脉周围的穴位封了,然后斩断树枝。”
他将花棠放下,似乎又有些嫌弃他们的动作不够麻利,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过来一个人,借点灵力给我师弟,就当我是报答我帮你们找沈玄离了。”
一路走来,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发号施令,再加上见到沈玄离竟然受伤,少年们几乎想都没想,立刻有两个人扶起花棠,将灵力输送给他,另一些人稍微退开几步,让出沈玄离身前的位置。
他飞快地点住沈玄离身上的几处穴位,静候片刻后,长剑起落,树枝应声而断,他顺势手腕一拧,将利刃般的树枝抽出,丢在地上,另一只手扶住沈玄离的肩膀,对林念夕冷道:“将方巾给我!”
林念夕来不及反应,立刻依言将袖中的一块软巾递过去,言修凌将软巾按上他胸前的伤口,这次不用说,另一个少年也将自己的方巾递过去,言修凌空出扶着他肩膀的手,掩住后背的创伤。
只是这样,沈玄离无人搀扶,就只能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言修凌脖子上的皮肤能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气息微凉,也仿佛带着点花草凛冽的味道。
“我说,你们别光看着!”他被沈玄离靠得浑身不舒服,“搭把手,把他扶起来!”
这时候少年才如梦方醒,七手八脚地替沈玄离包扎了伤口安置好,一个少年才觉察出不对劲:“言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们会随身携带方巾呢?”
言修凌的手上染了沈玄离的血,此处没有水,他只能随意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抹,反正这一番摸爬滚打之后,衣服都不能要了,等回去再买新的便是。他听见了少年的问话,却显然并不想回答,翻了个白眼,嫌弃地问道:“你们这是第一次出山吧?”
林念夕不知他所问何意,点点头:“以往只是追随师长狩猎妖兽,这是第一次入世。”
“怪不得!”言修凌扶额,“就你们这智商,太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底牌,也太容易轻信他人,如果日后还是这般模样,迟早有一天会被人骗得底裤都不剩!”
“真不知道那些老头子是怎么教你们的!”言修凌无可奈何,“总之,以后得记住一句话,这个世界险恶之人数不胜数,阴谋诡计更是层出不穷,你们虽然本事不小,架子也端得板正,但防备心还是太弱,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利用,所以,与任何人交往,都切记要说一分留九分,才不至于轻易落入陷阱。”
他这番话说得正色,少年们也听得认真,林念夕却不知为何竟笑了笑,头一次礼数周全地道:“谢言大哥教诲!”
“别什么教诲不教诲了,我可担当不起。”他摆摆手,预计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走到花棠身边蹲下来,再次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花棠!花棠!小棠!起床了!”
花棠眉毛立刻动了动,想睁眼又仿佛牵动了哪里的伤口,脸皱成一个包子,可怜兮兮地低声唤了一句:“阿言!我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梦,梦见我被我自己杀死了,满地都是血,沾了我满满一身!”
“乖!师兄我找到你了!”他从两个少年手中将花棠接过来,把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把人扶起来,“沈玄离这伤不轻也不重,待他醒了,自己调息一番便可,这棵树的树灵已经被他除掉,现在就是棵死树,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你们这复试应该算是全部通关了。再过一炷香沈玄离差不多就该醒了,我们师兄弟还有事,就先走了!”
“言大哥,你不等我们一起?”有人叫住他,“和那条蛇妖战斗时你也受了伤,不如一起走,有个照应?”
“照应就不必了。”言修凌对他们笑了笑,“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吗?”
少年们被他问得一怔,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师兄是阴阳司的人,而被阴阳司,一贯都是名门正派的大敌。
七十二宗门的使命是除妖镇邪,那邪,指的便是阴阳司一众邪魔外道之人。
“阿念,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那句话。”他突然对林念夕露出一个温和明朗的笑容来,“别告诉沈玄离,我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转了身,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林念夕听着那声阿念,一时怔在原地,他最后那句话明明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提醒,可他为什么却从中读取到了莫名的、语气平淡可情绪却漫入骨髓的无奈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