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结局
言修凌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在那一瞬间,他们又回到了第一次到白骨峡做赏金任务时,入夜与花棠汇合的场景。
树上的少年人看出了言修凌的恍惚,似乎得了什么兴趣,兴致盎然地道:“惊喜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给你们准备好的礼物——削去无用的肉体,短暂的生命留变成了永恒。”
语气癫狂中带着俯瞰众生的狂妄,用和花棠一模一样的声线讲出来,就变成了一柄匕首,在言修凌的心窝子里戳了一刀又一刀。
言修凌连带着唇色都变得一片苍白,在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召唤惊魂,随即才想起来,自己的修为已经被花棠彻底摧毁了。
“你来做什么?”言修凌的眼底一片冰冷。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花棠笑嘻嘻地说,“只不过我吗,从前知道一些天晋山的秘密,这个地方封着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的传承,我本来想凑个热闹,可惜那个大人物太厉害了,我进不去,所以只能在这里等着你们——等你们拿到传承,然后再杀了你们。”
沈玄离不动声色地站在言修凌身前,长歌剑出,一股凛然的剑意登时溢出,在那一刹那让言修凌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沈玄离变强了。
花棠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最后变成一片冷意:“你真的是神树的遗枝?”
沈玄离又变成了那个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沈玄离,漫不经心地抬头道:“是又如何?”
花棠嘴角的弧度彻彻底底落了回来,他本清秀俊郎的脸一瞬间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异,舔了舔嘴唇,冷笑道:“既然是,那我就杀了你。”
话音未落,天地间罡风骤起,风里仿佛夹杂着无数锋利的刀片,想要将身在其中的人剥皮拆骨。沈玄离周身草木大盛,淡淡的绿色结成不可突破的屏障,将罡风隔离在外。花棠只又扯出一种志在必得的邪佞,召剑而出,直奔沈玄离而来。
花棠那把剑言修凌是认识的,正是那个在朱西国幻境中得来的那把无名凶剑,此时铜锈皆褪,露出暗红色的剑身,黑红交织,充斥着比惊魂剑更甚的不祥之气。
天地间宛如都慢了下来。
言修凌怔愣地看着花棠的无名剑一寸一寸将花木碾碎,寸寸向前,企图能在以剑制剑的对垒之中将对手彻底碾碎。时间仿佛在一刹那慢了下来,言修凌能看到花棠的剑的轨迹,能看到沈玄离身边花木凋零的瞬间,在落花被碾作尘埃的时候,言修凌下意识预判到了一种致命的危机——花棠,他并不只有一把剑。
就在花棠的赤血凶剑被沈玄离的长歌剑堪堪挡住的时候,言修凌突然猛地一侧身,护在沈玄离身前的同时,也一把将沈玄离推了出去,一柄秀气的窄剑穿胸而过,正是花棠最初的配剑小花。
花棠赤红色的眼睛显露出几分不耐烦,再瞪向沈玄离的眼神多了戾气,赤血凶剑突然以一化三,分出两道辨不清虚实的剑影,三把凶剑厉光森森,直逼沈玄离而去。
这是天晋山的不传之秘,还是为了对抗无璧时,言修凌一时无法,教给花棠破局用的。只是那时候,任何人都万万没有想到,这招剑术会被重新用在对付天晋山长歌剑主上。
沈玄离不是花棠的对手。
花棠笑盈盈地将小花剑抽出,大片的血涌出来,歪着头语气诚恳:“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发现你还挺好玩的,要不然你跟我走吧?”
言修凌捂着伤口冷笑:“你要叫我声爷爷,我就考虑考虑。”
花棠的脸色阴沉下去。
另一边,沈玄离在花棠的御剑术之下已经渐渐显露出颓势,既然有神树传承的修为相助,到底还是逊色一筹,尤其是见言修凌替他挡下致命一击,身负重伤,沈玄离更没有了任何恋战的心思,冷着脸豁出去为剑所伤,不顾一切直冲花棠而去。
长剑染血,沈玄离的白衣上已经满是殷红,长歌剑光芒大盛,泛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戾气。花棠烦躁地跺跺脚,到最后小花剑动,在沈玄离的腰腹间划出一道血口,沈玄离也宛如未觉,直逼而来似想要和他同归于尽。
花棠最终还是躲了。
他不了解沈玄离,但是对神树的传承颇为忌惮,他分辨不清沈玄离到底是真的想以命换命,还是只是虚晃一招,他好不容易才脱落而出,自然不可能与沈玄离这疯子赌命。
花棠一躲,落在沈玄离剑尖下的就是言修凌。就在剑刃即将挑破言修凌的喉咙的刹那,言修凌所在的位置突然白光大盛,一种古朴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花棠面色一变,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
言修凌的身边有一只极其擅长阵法的火浣鼠。早在小花刚刚刺中他的时候,言修凌就已经安排好了传送阵,而言修凌的身上被沈玄离种下了读心,二人交流根本不必经过耳口,沈玄离之所以不要命地冲过来,不是因为他真的想要花棠的命,真正的目的是让花棠退开,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利用传送阵潜逃。
花棠大恼,控制着剑阵一转,就想要将两人就地诛杀,但已经迟了,这个传送阵是火浣鼠耗尽全力才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画好的,花棠的剑之来得及逼迫一道虚幻的白光,下一瞬地面已经在不见人了。
天晋山。
言修凌站在冰室之前,轻轻吐出一口气,一时间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迫切还是悲凉。
白骨峡与花棠短暂的交手让他和沈玄离颇为狼狈,哪怕沈玄离已经得了神树遗留的修为,已经不是花棠的对手。而那日他们逃离也让花棠大怒,不顾一切地派出鬼兵袭击人间各地,七十二宗门虽然有了准备,可花棠对人间实在太了解了,从几个外强中干的衰弱世家下手,短短半个月就占领了五家宗门的领地,每到一处便屠杀尽所有宗门弟子,山河飘摇,说血流漂橹亦不为过。
即使不愿承认,但现今天下,要破困局,就非用开山祖师徐岳凌留下的法子不可。
言修凌在徐岳凌的灵前恭恭敬敬行了大礼,顿了顿,将自己的手腕划破,赤红的血落在剔透的冰棺之上,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冰棺并不透明,言修凌只能看到自己的血宛如被什么东西指引着,渐渐往棺底渗去,被什么吸收后,便悄然消失了,须臾之后,有陌生的生机似乎在一瞬间突然觉醒,淡红色的血光蔓起,炽烈,气息却并不狂躁,温温和和的,将言修凌整个人笼在其中。
十日后。
言修凌自冰室之中再醒后,原本安置着徐岳凌的棺椁已经空无一物。在睁眼后的一瞬间他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缓了一会,才一点一点记起当下之事。
他不仅接受了徐岳凌的传承,更在这位第一鬼灵的生前记忆里滚了一遍,祖师爷与当年的第一任鬼门之主的恩怨情仇都要去自己体验了一遭一样,沉甸甸的,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言修凌的目光在冰室中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沈玄离的身影。他有点奇怪,若按一贯,沈玄离必定会等自己醒过来再行离开,可是现在人不在……能去哪了呢?
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淡淡的寒意,下一瞬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一把抓起搁在一边的惊魂剑便冲了出去。
冰室处于天晋腹地,是最为清净之所,可现在他一出来,入耳便是乱糟糟的嘈杂,夹杂着刀兵碰撞的声音,显然是打起来了。
言修凌眯了眯眼,看清天晋山西北处的天空一片黑红,阴煞之气之重,远比当年的百鬼夜行骇人听闻得多。
花棠来了。
言修凌咬咬牙,将心里头最后那一点唏嘘咽下去,惊魂一召便御剑而起,长剑化作一道凌厉的虚影,转瞬已经到了山门之前。
正对上花棠看好戏一样又狰狞又疯狂的脸。显然属于鬼门之主的记忆和修为已经被彻底融合,连带着花棠的模样都变得妖异陌生,除了眼角眉梢依稀的熟悉,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已经彻底变成了陌生人。
花棠也看见言修凌了,扬眉冲他笑了笑,下一瞬那炳名叫“小花”的配剑就直往一个满身浴血的天晋山第一的脖子划去,言修凌眉梢一凛,毫不犹豫唤惊魂去挡,小花剑被惊魂拦了一下,言修凌趁机以灵力做绳索,将那个已经落在花棠手里的弟子扯回身边,这才看清人是林念夕。
林念夕的双目被毁,脸上已经被血染满了,只不过他宛如没有感觉到痛,整个人像一只小野兽一样,满脸厉色想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言修凌忙以灵力护住林念夕双目的重要经脉,徐岳凌这个鬼灵可比他自己要高明得多,一身修为皆是浓厚纯净的灵力,丝毫不掺杂质,虽然不能像沈玄离的草木灵力一样有疗伤的功效,好歹也能保住林念夕的眼睛不会彻底失明。
“怎么回事?师叔和沈玄离呢?”言修凌飞快在战场上扫过一圈,四周都是天晋山的长老,唯独不见谷弦和沈玄离。
“山主和沈师兄在后山,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林念夕听出言修凌的声音,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愤然,“这些日子鬼界倾巢而出,大肆屠杀宗门之人,进攻毫无章法,而这个鬼主更日日骚扰天晋山,直到今夜凌晨,突然调集所有的鬼界精锐攻入山门。他修为深不可测又诡计多端,设计伤杀了半数长老,又在每一个弟子的身上染了魔气,这样就连天晋山的护山大阵都无法开启——否则所有人都会被视为邪魔而被诛杀。”
言修凌的眸光越来越冷,惊魂化阵又在花棠手下救下一位弟子,盯着花棠全然陌生的眼睛,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花棠好笑地指指自己,“我想做什么?你看不见吗?我当然想要这天下啊。”
“即便如此,你又何必赶尽杀绝?”言修凌道。
“因为你们太没意思了呗。”花棠又露出没有鬼化前那种委屈又不满的神情,言辞却无情得很,“你们这些修灵宗门太无趣,太碍眼,还不如都死掉痛快。不过我觉得你还挺好玩的,所以我想送你个礼物。”
言修凌的心里涌上一丝不详,下意识顺着花棠的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两位年轻的天晋弟子正并肩对抗鬼兵,可花棠一指过去,就见其中一个弟子的身体陡然僵硬起来,淡淡的黑色火苗在心口炸开,下一瞬便是浓郁的黑气由内而外将人笼罩住。那是一个本生得秀气水灵的女孩,此刻白皙的皮肤却迅速变为灰呛呛的惨白,面目狰狞,俨然已经失了神智将人化成了魔种。
言修凌心下一骇,失声道:“你竟然能强行将生灵化为魔种?”
花棠得意地冲他眨眨眼睛。
言修凌心里一急,刚想叫另一个弟子躲开,却已经迟了,化为魔种的少女失了使剑的能力,可指甲与牙齿却锋利如刀,如野兽般扑向同伴,一口咬住对方的脖子,不过三两下便撕碎了喉骨,就着满地的鲜血食起人肉来。
“这是第一个。”花棠得意地笑着,“你不是从鬼蜮里来的吗?那里到处都是这种东西,帮你重温旧事,你有感谢我吗?”
言修凌的眼在一瞬间红起来,惊魂剑出,将那魔种穿心而死,下一瞬已经提剑直奔花棠而去。徐岳凌的灵力用起来十分顺手,惊魂剑光芒大涨,几乎并不逊色那泼天般的血气。
花棠认出了他的灵力,眼睛一沉,道:“你竟然得了这个老东西的传承!”
言修凌不答,只拼尽全力要将花棠一击毙命,花棠见徐岳凌的灵力后整个人宛如狂躁一般,抽起那自逐溪谷幻境中带出来的赤血凶剑便迎过来,两人一时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言修凌不是花棠的对手,只是言修凌向来身法诡谲,而花棠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即使如今的花棠已经是鬼主,可一些小习惯早就深深刻在骨子里,就算魂魄换了人也一时难改,言修凌靠着对花棠的熟悉,堪堪能在他手下多撑些许功夫。
而也是在两人缠斗间,言修凌察觉出,花棠总会有那么几个不经意的瞬间动作微僵,也不知道是这具身体尚不合用,还是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缘故。而花棠每次在身体僵硬的刹那总会格外暴躁,像是拼命在恼恨着什么。
一个诡谲的念头在言修凌心都头一闪而过。
一柄赤红的长剑从眼前横划而过,言修凌心中一惊,连忙后躲,不过这一躲多少匆忙狼狈,再被花棠剑势一逼,身形一晃便往一旁跌去,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长剑割破血肉的声音,下一瞬已经被一个人扶着肩膀带到一旁。
即使血腥味遍地,也还掩不住那股淡淡的草木气息。
言修凌越过沈玄离的肩膀往后一看,才发觉刚刚自己跌过去的地方,原本死去的弟子已经又被化成魔种,若刚刚不是沈玄离救他,只怕他也要被魔种撕扯下几块血肉。
“现在情况怎么样?”言修凌看着满地狼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甚,他万万想不到,不管活人死人,竟然都能被花棠化作魔种,那这样一来,此战光靠厮杀魔种就能将天晋山生生耗死。
“师叔受伤了。”沈玄离语调极冷,“花棠将禁地的百鬼都放了出来,而且将这些低级鬼族都化成了魔种,偷袭囚妖山。囚妖山事关重大,我和长老师叔都中了计,师叔为了护我,被重伤了心脉,此时已经再无战力,门中长老也战损颇多,若非有火浣鼠前辈阵法维持,只怕境况更糟。”
言修凌的眼底划过一丝阴霾。
“其他宗门情况如何?”言修凌问。
沈玄离摇头:“连青檀宗等实力不够顶尖的宗门已经彻底被摧毁了,姜宗主身亡,姜誉衡被段修竹护在段王府,段王府地宫有上古法阵,暂且能躲避一二,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言修凌沉默了,只是发了狠一样一剑一剑地斩杀来犯的鬼兵。沈玄离看他些许,沉声叫他:“言修凌……”
“我不许!”言修凌直到他想说什么,蓦然抬眼,“我不信没有别的办法!”
沈玄离眼底神情软了几分:“便是真有旁的法子,这天下也等不了了。现在宗门中人幸存的不过十之二三,宗门之外,还有数以百万的百姓,天地大劫,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言修凌固执地扭过头去。
沈玄离抓住他的肩膀,道:“我本是神树遗枝,生来就是为此刻准备,更何况,”沈玄离顿了顿,淡淡的绿芒一闪,一颗小小的桃核出现在言修凌的掌中,“更何况草木枯荣,生生不息,你若存好了这个,我便可不死。”
言修凌的眼眶红了。
花棠看着两人乱中求定的搭话,冷笑了一声,见到那颗绿莹莹的小核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冷笑渐渐变成阴沉。
赤血凶剑发出声声铮鸣,一股难言的冷意渐渐蔓延开来。言修凌和沈玄离察觉有变,一时也顾不得再说别的,只能调起全身功力,将天晋山的剑阵发挥到极致,一黑一白两的剑影遮天蔽日,直冲花棠和鬼兵而去,威力比起天晋法阵也毫不逊色。
鬼兵无可抵挡,化身成魔种的弟子也无法幸免,然而魔种无法控制,现在情况危急,除斩杀之外实在别无他法。
本是旭日东升的时候,可天上的日影渐渐暗淡下来,沈玄离心中危机更重,抬头一看,才见整个天空宛如铺了一层鲜血,正时时窥伺,就在他一抬头之际,如漏了底般倾泻而下。
血雨如瀑,更如刀。
这雨落在身上,立刻就有一层浓郁的魔煞阴气浇在皮肤上,顷刻间便将皮肉腐蚀出大大小小的空洞,哪怕言修凌和沈玄离早有准备,也难免有点低估这血雨的威力,他们撑出的结节瞬间就被腐蚀如一层,沈玄离为了救林念夕,有本体花木收不及时,被这血雨一触便成了枯枝,沈玄离的脸色瞬时苍白下去,显然痛极。
言修凌立刻明白这血雨便是花棠专为对付沈玄离而用,花棠早就知道沈玄离是神木遗枝。
他们修为甚高,苦苦支撑,可一旁本事差一点的弟子们早就失去了反抗之力,此刻已经顾及不了许多,天晋山护山大阵被匆忙开启,劫雷大盛,那些化成魔种或被魔气沾染的弟子纷纷在劫雷下殒了性命。
遍地狼藉。
阵法一开,花棠和鬼兵不得不暂退到山门之外。可天晋山大阵需要有灵力支持,如今山门破败,这护山大阵根本支持不了多久。言修凌看着山门外伺机而动的花棠和鬼兵,一阵绝望涌上心头。
趁着护山大阵开启的喘气之际,尚能活命的弟子被飞快地转移到大殿中心,山门之前只余下沈玄离和言修凌与花棠对峙。
沈玄离突然笑了一下。
言修凌其实是极少见他笑的,小时候这小孩子便生得冷淡,所以他那时候就格外喜欢逗沈玄离生气,长大以后也是一样,沈玄离只有在恼火怼人的时候才能显出几分人间烟火气,即使后来两人定了心意,定了关系,可他也不曾见沈玄离怎么笑过。
直到今天。
沈玄离长得好,又总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他一笑起来,总有些冰雪消融般的温和,显得格外惑人。可现在言修凌见到他的笑,却怎么也生不出旁的心思,只觉心里又苦又闷,堵得人欲发疯。
沈玄离欺身过来,垂下头,突然在言修凌的脖颈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咬痕,言修凌闭上眼,一颗泪顺着长睫落在衣领上,伸手抱住沈玄离。
有一声淡淡的叹息落在耳边,草木清新的气息四散开来,言修凌死死咬住牙,只觉得怀里越来越空,宛如拥抱着一团风,稍稍一动,风就散了。
长歌剑和惊魂剑似有所感,皆争鸣而起,在淡淡的绿色光影中萦绕不停,光影缭乱间,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原本势同水火的两把剑,竟渐渐相融。
花棠的脸上划过疯狂的阴霾,号令鬼兵拼命冲撞天晋护山大阵,古钟嗡鸣,一声比一声衰弱。
一黑一白的两把剑在绿芒种宛如得了某种淬炼,逐渐合并为浅绿色的剑身,那道绿芒敛入剑中,一种与他心神相通的玄妙感涌上心头。
言修凌试探着伸出手,那把剑光芒渐隐,缓缓落在他的掌中。长剑挺拔青翠,清寂如竹,一如化身为剑的那个人,不染凡尘。
护山大阵透明的光幕上被悍不畏死的鬼兵撞出一道裂痕,言修凌眸中顿冷,长剑一舒,踏地而起,冲着鬼兵之中的花棠冲了过去。
一直到后来的很多很多年后,久远到当年那场惨烈征战都变成了传说,世间百姓和修灵宗门依旧对此津津乐道,哪怕那故事连垂髫幼儿都能口述一二,世间人讨论起来,依旧乐此不疲。
“……且说那长歌剑主以身化剑之后,原来的惊魂剑主言修凌立刻如有神助,在凶残鬼兵之中杀得七进七出,始终毫发无损,鬼主花棠知道自己不是惊魂剑主的对手,匆忙间就要逃回鬼界,可我们的惊魂剑主哪里能让他就这么逃了?立刻驭剑追杀,在鬼界大门之处,最终将鬼主斩于马下,一剑穿心!又见已经来到鬼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整个鬼界屠戮一空,别说高手,就连百年过去了,鬼族中人就连一个稍微强大些的修炼之人都找不出来,当真是以一人之力,解决了两界危局!”
茶馆里的说书人说得尽兴,底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被旁边的同伴扯了一下袖子,才强掩住笑意,小声对同伴道:“这人间的说书人真有意思,讲得好像和他亲眼所见似的,言师伯闯鬼界大开杀戒和杀死鬼主花棠,期间起码隔了两三年。”
旁边的少年被他吵的有点不耐烦:“你还听不听?”
这少年立刻收起笑意:“听,听!”
台上的说书人又道:“话说鬼主当年是惊魂剑主一手培养出的弟子,奈何祸心早藏,只是即便如此,惊魂剑主仁慈,虽然杀了人,但终究没有让鬼主灰飞烟灭,而是悄悄留下一魂一魄,温养剑中。鬼主已死,故人化剑已去,惊魂剑主深觉世间无趣,便寻了个僻静之处潜心修习,早年间已经寻得大道,得道成仙了。”
刚刚那个少年又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了,引得茶楼中一众听书人齐齐注目,旁边稳重些的另一个少年不得不拉着同伴匆忙出去。
一直到离茶楼有了些距离,那少年才终于人大笑不止:“这说书人真是好笑得很,还故人已去,寻僻静之处潜心修习,就言师伯那样懒怠的性子,分明是在我们天晋山后山占山为王,守着一棵树,带着花棠那小傻子,整日里又养猫又养鼠,喝酒锄地,欢快得很。”
另一个少年也忍不住笑起来:“说书人嘛,不讲着玄而又玄的故事,又怎么引人来听呢?不过你刚刚那话,让花棠听了,也不怕他打你?”
少年撇撇嘴:“他没有修为,若不使那些阴谋诡计,哪次能打得过我?不过也幸亏当年他还有一丝残魂尚在,能在关键时刻干扰鬼主的魂魄,不然言师伯要杀了鬼主,还真得废一番功夫。”
“好了,太阳都快落山了,我们莫要耽搁时间了。言师伯要的种子既然买到了,就赶紧回去,今早师父不是说了,要去找言师伯议事。”
天晋山。
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两个年轻弟子赶到后山竹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个白衣磊落的背影,站在屋门前负手而立。两个年轻弟子忙上前行礼:“师父。”
那白衣人转过身来,面容清隽,气质冰冷,正是已接任天晋山主的林念夕。
见两人回来,林念夕的目光在那包桃花种子上流连一眼,面上忽然露出几分喟叹。
两个弟子不知为何,其中那个话多些的偷偷抬眼四处瞧了瞧,只觉得今日竹屋格外安静,周围被言师伯种出的桃花林尚在,可那株生在窗前的桃树突然不见了。
林念夕察觉到弟子惊异的目光,难得笑了笑,道:“沈师兄回来了,他们走了。”
两个弟子一头雾水,林念夕却并不打算解释。他又想起几个时辰前见到沈玄离的模样,依旧是清冷绝尘的模样,瞧见言修凌的时候,露出轻轻一笑,对他说,我回来了。
天高地远。日月阑珊。这时间再好的光景,都抵不过他轻轻一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