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杀蛇

马车走了许久,最终停在一处天堑峡谷下的深不可测的水潭之前。

同样作为被绑架的人质,那群王八蛋对沈玄离明显更客气一点,只不过两人脚上都加了沉重的镣铐,以防他们逃跑。言修凌灵力不足,身子骨总比他们这些修仙之人弱一点,步履多少显得有些艰难;沈玄离却仿若未觉,依旧一副冷漠平淡高高在上的模样,若是不知真假的人看着可能真的要叹一句清贵,可是也就只有言修凌这样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才知道,他那人模狗样的模样背后,实际上就是一肚子坏水。

言修凌走在后面,看着眼前人挺拔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他是实在想不通,身为长歌剑主,天晋山为人尊敬的大师兄,无论去哪里都是七十二宗门的座上宾,为什么非要屈尊纡贵跑到这里来当卧底,这不是有病吗?

青袍男人在一处石碑前停下来,负手站定,言修凌认得这块石碑,正和竖在白骨峡小庙前的一模一样,只可惜他不认识上面的文字,看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刚靠近水潭,沈玄离突然停了停脚步,抬头看了水潭一眼,言修凌见状也是奇怪,他修为比不上沈玄离,可天生的鬼体却对阴煞之气格外敏感,这个水潭十步之外毫无动静,可是一道踏进十步内的范围,煞气遮天蔽日的,几乎快将一方天地浸没了。他还真没有见过比这煞气更浓的地方,就连当年天晋山禁地的百鬼夜行也不过如此。

不过,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点,这里的煞气虽浓郁,可是纯度却低,夹杂着许多杂质,像是将许多不同的鬼物强行堆在一起拼凑而成,如此一来,又比天晋禁地逊了一筹,不过深潭之下一股盘踞其中的煞气格外暴烈,甫一靠近,言修凌立时寒毛微立,隐约感知得出水潭之下似乎蛰伏着一只先古巨兽。

青袍男人拍了拍手,寒潭两侧立刻窜出七八个人来,也做青衫打扮,不过着的都是短衣,面上蒙着黑巾,弓弩长剑齐备,是典型的宗门精锐,齐齐对青袍男人躬身行礼:“见过祭司大人!”

青袍男人点点头,问道:“都准备好了?”

“回祭司大人,都准备好了。”

青袍祭司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言修凌扬扬下巴:“去吧。”

两人立刻将他推搡着往潭边靠近几步,刀刃一滑在他胳膊上划出一道血口子,血滚进潭中,立刻掀出一串波涛,隐隐约约的一声嘶吼从水潭底穿透而出,言修凌的心中刚刚涌上一个想法,就被一个大力道狠狠推进水里。

水底幽深,且寒冷异常,言修凌打了个哆嗦,气息便乱了半分,呛了口水才好不容易调整回来,憋着一口气,努力向潭边石壁靠了靠。

水中的煞气远比岸上浓郁得多,顺着水逐渐附着上他的皮肤,他不得不把本来就微弱的灵力分出一部分来隔离煞气,这样一来,就算凶兽不出来吃掉他,他在水里也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更何况,他已经感受到那股庞大的气息在逐渐靠近,两只灯笼似的绿色眼瞳渐渐靠过来,偶尔有鳞片剐蹭到石壁,发出沙沙的令人遍体生寒的声响。

是条已经化蛟的水蛇。

在见到它额头上的独角的时候,言修凌心里不合时宜地一喜,上个月忘了哪家宗门,曾开出万两黄金的价格悬赏蛟龙筋,他对万两黄金垂涎欲滴,可是蛟龙可实在不好找。他原本都没抱希望,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在这里就有一只现成的蛟等着他呢!

言修凌几乎看得见万两黄金正在冲他招手,脑筋一转,在心里喜道:“沈玄离,底下交给我,岸上的人都处理掉,小心那个鬼面祭司,别让他跑了!”

读心只能单方面让别人看透他的想法,他听不到沈玄离的回应,却也不担心,如果连这点人都处理不了,就干脆别入世招摇,拎着长歌剑回天晋山种地算了。

虽然他其实的确就挺喜欢栽花种草的。

寒潭之下寂静无声,蛟蛇靠近时带起一阵又一阵的水波撞在他的身上。言修凌稳了稳心神,手腕一转立刻唤出黑剑惊魂的同时,周围的煞气如同突然有了意识,瞬间冲涌过来,在他的身边形成一道屏障,隔开潭水,也暂时地隔绝了读心。剑身上暗红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起来,一丝一丝蔓延开来,弩箭一般源源不断地冲向游来的蛟蛇。

能化蛟的蛇通常都有了几百年的寿命,可是这个蛟显然是被那什么婆罗门用修士做饲料投喂出来的变异体,还没经历过天劫,脑子不好使,对这些看似毫无威胁的血丝也不知躲避,迎头直上。直到锋利的红线触到蛇身的一瞬间就削掉了它一大片鳞片,蛟蛇这才吃痛放声大吼,绞起的水浪撞过来,将他一下拍在石壁上。

蛟蛇吃了这一大亏,凶相毕露,躯体微微后撤,露出蛇类惯用的攻击动作,它虽然修为强横,但估计灵智未开,实在不聪明,不会动用法术,只能靠本能攻击。

言修凌早防着它这一招,水中的血丝立刻扭动起来,凝成箭雨铺天盖地,网一般将蛟蛇兜头困住,它疯狂挣动,却无处躲藏,这深潭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几乎处处都是煞气,而有煞气,便相当于有了源源不断的细细红箭攻击。

潭水很快浑浊起来,潭底的泥土混着蛟蛇的血液沸腾般的滚动,他用煞气凝成的结界很快在冲撞中濒临溃散,手臂上被婆罗门人划出的伤口血液渗出,将结界附近的水染成鲜红。

言修凌剑诀唤出,黑剑迅疾如电,一瞬划破了蛟蛇的腹部,蛇被这猛烈的痛刺激得已经失了神智,突然放弃了抵抗,豁出性命一般,直往言修凌所在的位置冲去。

言修凌见状一脚踏上石壁,竭力上游,蛟蛇不管不顾,也随之仰头冲出,就在言修凌破出水面之时,那蛟蛇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猛然一窜,獠牙立刻冲着言修凌的腿上咬去。幸亏它体型硕大,牙齿也相对稀疏,言修凌将腰身一拧,避开要害,蛟蛇的牙齿一扯,咬碎的正是锁在他脚上的镣铐。

趁着这转瞬即逝的功夫,他将剩余的灵力全力运起,将黑剑惊魂隐去,踏水而起,紧接着又一柄凛冽的寒剑破空而来,呼啸着重重刺进蛟蛇无意露出的七寸。

这蛇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这一剑携的剑气之盛几乎将它拦腰斩断,蛟蛇连痛吼都被堵了回去,下一秒一道白影凌空而上,长袖一挥将剑刃刺得更深入几分,又骤然拔出,血落如瀑,庞大的蛟蛇骤然失了筋骨一般,软趴趴地跌在岸上。

言修凌勉力爬上潭边,躺在地上看着施施然落在身边的长歌剑主,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虽然他这么多年也没过得多好,可是自从再遇见天晋山的人以后,总显得更狼狈了几分,不是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要么就是被人俘虏殴打,自己这辈子所有的面子,都在他面前丢得干干净净了。

沈玄离站在言修凌的身前,目光落在他右侧的腰上,言修凌跟着他的眼神扭头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后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刮开一条血口子,痛都是在看见伤口之后才涌上来的。

言修凌立刻呲牙咧嘴地去捂伤痕,不料沈玄离将长歌剑收回去,径直敛衣蹲在他身边,从一旁倒着的方头领身上撕扯下几块干净的布料,裹住他的伤。

言修凌看得目瞪口呆:“你竟然用死人的衣服替伤患包扎伤口?你还有没有人性?”

“他没死。”沈玄离眼都没抬,“你看不见他还有呼吸的吗?只是被废了灵脉,一时昏迷而已。”

“就他这样的,灵力跟没有差不多,你废不废他的灵脉他都成不了气候,你何苦费那个劲,还不如一剑杀了算了。”言修凌不满地埋怨,“要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心软,表面上铁面无私不通人情,可实际上连个人贩子都不肯杀。

“你也看见了,这孙子绑架了我们还不够,还要卖给别人来当饲料,喂一头连神智都没开的笨蛇,这么多年谁知道他们到底抓了多少人,说不定这铺天盖地的煞气中,就有那些枉死之人的冤魂呢……哎呀你干什么?很疼的!”

沈玄离冷冷地瞪他:“你可否安静一些?”

“否!”言修凌想也不想地回答,“沈玄离你这个人真是太冷漠了,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个破方巾,担心你出事,我现在早就带着我师弟回京城去了,温香软玉在怀,哪里用得着在这跟劳什子蛟蛇拼死拼活的?而且你可别忘了,在白骨峡你在被那个树灵穿成糖葫芦时可是我替你疗伤的,你现在也太忘恩负……”

“你怕什么?”沈玄离突然打断他,问。

言修凌一愣,梗着脖子否认:“……我能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

“每当你怕什么的时候,便总显得额外话多!”沈玄离又从另一人身上裁了块衣襟,裹在他胳膊上,静了一瞬,又补充道,“从小就是。”

被戳破心事的言修凌顿了一小会儿。”

沈玄离有一瞬间的沉默。

“哎呀,我毕竟和你们不一样!我只是个修炼无成的鬼而已!”言修凌无奈道,“你以为我凭借这么点灵力怎么斗得过一条化蛟的蛇妖?还不得靠这取之不尽的煞气?可是煞气和灵力相克,你也知道,我原本只不过是一抹灵魂,现在这身体可是后天重新修炼的,不过当时我实力不济,没办法直接修炼到成年人的模样,只能先暂且做成了一个小屁孩的模样,这才被师父那老头捡回去的。我虽然看着是人,但毕竟和你们普通人类不一样,我用灵力修了人身,煞气入体就是往血液里兑了硫酸……说硫酸你不懂,反正和在天晋山上挨戒律长老几百鞭子差不多,这么大开大合的用一次煞气,我可得少活好几年。”

沈玄离眸光中微微露出一分意外,隔了好一会儿,原本刻薄的语气才软了半分:“如何缓解?”

“没法。”言修凌耸耸肩,“过三天五日的,等残留的煞气散干净了,也就是了。算了咱们说点正事,那个家伙抓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