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晋有奸细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周遭的喧闹声仿佛都隔着一层水流滚进耳朵里,模模糊糊,混沌不清。

一个杯子重新放在他的面前。

他抬头,看见沈玄离无波无澜的脸。

“再难进步的人是我,干嘛你却苦着一张脸?”他语调中带了些微不可见的嘲讽,“再说,我就算是无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强过这世间大多数的人,你又何必自责?”

“那不一样……”言修凌声音沉闷,不知该如何接下话茬。

“没有什么不一样。”沈玄离帮他倒满酒,“且不论这些,我此番下山,还有一件事情,须得找你一问。”

“什么事?”他疑惑,自己脱离天晋山这么多年,他怎么还能有事找到自己身上呢?

“鬼门。”

他声音清冽,却仿佛在心头击了一锤,言修凌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你问鬼门做什么?”

“你可知道鬼门的来历?”沈玄离自顾自地发问。

“鬼门,就是鬼界大门呗。”他明显有些低落,回应得漫不经心,“人间鬼界本互不相通,据说百年前两界动荡,鬼界和人间便在战乱中留下了通路,统称鬼门。这些都是师父教给我们的,你为何又问我?”

“那你,究竟是从何而来呢?”沈玄离的声音利如刀锋,他毫无防备,一时愣在当场。

当年前任天晋山主谷弦收留他的时候,只对门人说他是后山修炼有成的妖,天晋山中妖族弟子甚众,虽然收他做入室弟子是第一例,但也没什么人反对。再加上他和常人无二,一来二去,师兄弟们都忽略了他“妖”的身份,都将他当人来看待。就算是当年被逐出师门之时,知道他是鬼灵的,也就师父谷弦和师弟沈玄离两个人而已。

但是这世间鬼物修成人虽然难,但毕竟并未没有先例,谷弦和沈玄离只当他曾遇到过什么了不得的机缘,机缘一事通常都是不愿出口的秘密,谷弦虽然身为他的师父,但是对弟子却从来不曾苛责,况且天晋山自古信奉有教无类,既然谷弦将他收做弟子,就意味着对他绝对信任,而沈玄离虽然知道他的身份,当时这个家伙自小就是个缺了根筋的性子,旁人的事从来与己无关。因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曾问过他到底从何而来。

“自古以来,以鬼体修成人身的,屈指可数;以鬼灵身份拜入仙门,你又是第一个。”

“所以呢?”言修凌垂着眼,“人与鬼从来不死不休,你知道了我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准备替天行道吗?”

“天道与我何干?”沈玄离罕见地冷笑一声,“难道你就巴不得想死?”

“我不是。”言修凌耐着性子解释,实在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小性子是缘何,“你下山一趟,又是故意在白骨峡受伤让我接近你,又是利用这群人贩子将我引过来,费这么大劲,总不是就为了来嘲讽我的出身,想必是有要事才会如此。”

沈玄离眼睛闪了闪,寒意退去几分。他从小乾坤袋中取出一只黑铁似的鳞片来,虽是鳞片的模样,可末端却锋利如刀,掂在手中,一股森森的煞气缓慢流转。

“这是酆鬼鳞?”言修凌不是很敢确定,“你从哪里得来这个的?”

“我闭关之时,曾遇过一次暗杀。”沈玄离说的淡然,“没看见对手的模样,只截下了这根凶器。”

“暗杀?”言修凌大惊,“可曾伤到你?”

天晋山是第一仙门,沈玄离居住的地方更是天晋山的腹地,整个天晋山有灵阵加持,一旦遇到入侵者立刻会被戒律堂的人察觉。就算刺客是早就潜伏在扇门之中,也还有弟子不间断的巡逻,按理说,沈玄离的居所就连一只陌生的鸟儿都飞不过,更别提有刺客闯入。

更何况,沈玄离的身份地位和年轻一代第一高手的实力摆在那,怎么可能会有人悄无声息的暗杀成功?

“损了些修为,不过无碍。”沈玄离说得模糊,可落进言修凌的耳朵却更是扑朔。在天晋山,长歌剑主时不时就要闭生死关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在他闭关期间山门中也会有意无意地加强戒备,退一万步说,即使他闭关毫无防备,这世界上能伤他的人也不过寥寥,且大多都是七十二宗门中早就闭门不出的宗门山主,而暗杀之后又悄无声息地逃走,若是外人,根本不可能。

既然不是外人,那要么是藏匿于天晋山的门人,要么,就是鬼门逃脱了鬼物。

他心中所想,通过读心他都了然于胸,言修凌抬头:“你如何认为?”

沈玄离摇头:“不知。不过无论是哪一方,于天晋山而言,都是祸事。”

这倒是真的。

天晋山向来以门风清正传名于世,出了他这样的“恶妖”已经是天大的丑事。万一山门中人真有谁居心叵测刺杀长歌剑主,那这人一定地位极高,一旦出了内鬼,对天晋山就是伤筋动骨的动荡;若果是鬼门有鬼物偷偷潜出,又能强大到刺伤他而不被发现,那么这就不仅仅是天晋山一家之事,而是代表着鬼界异动,稍有不慎,说不定又是一场两界大战。

言修凌连酒都没心情喝了。怪不得他要亲自入世,说不定天晋山内,已经藏了内鬼。

“这片黑鳞,和婆罗门有关系?”他掂掂那片鳞片,“我不信你会平白无故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嗑上。”

“小门小户,你不觉得奇怪吗?”沈玄离问,“洞天福地何等珍贵,只要发现一处,很多家底丰厚的宗门都会眼红,想方设法争夺。如果这个婆罗门真的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为什么能安稳地守着这个洞天福地至今,而且,他既然明知道我是天晋山门人,还有恃无恐,直接用一处洞天福地作为交换,而抓了我竟然只是作为饲养蛟蛇的食材——这样阔绰的手段,实在有些浪费。”

话虽如此,可言修凌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如果换做是他,一定要好好把沈玄离控制起来作人质,别说勒索几处洞天福地,就算是让天晋山把压箱底的秘籍统统交出去也未尝不可。如此一想,只把他抓去喂蛇,的确是真的浪费了。

“不过……也不一定是浪费。”言修凌突然又想起另一个可能,“你设想一下,如果那只蛟蛇真的吃了你,会发生什么?”

沈玄离明显对他这个假设不怎么满意,但还算是给面子,答道:“吸纳我的灵力,避过天劫,化蛟成龙。”

“你们天晋山有龙吗?”言修凌又问。

“没有。”沈玄离答。

“如果一条龙攻上天晋山,会如何?”言修凌将一小块肉干丢进嘴里。

沈玄离沉默一会儿,沉声道:“死伤惨重。”

“这也就天晋山,才仅仅是死伤惨重。”言修凌叹着气,“换了其他稍微弱些的宗门,只怕就是灭门之灾。冒险抓一次长歌剑主,换来一条无往不利的恶龙,这笔买卖,别说是一处洞天福地,就是十处八处,也是稳赚不赔。”

沈玄离冷哼一声:“可惜,他太愚蠢。”

“不不不。”言修凌摇摇手指,“如果我在街上遇见英姿勃发的你,我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溜之大吉;可是如果遇见的是才受重伤不久的你,我就少不得要躲在暗处多看几眼,琢磨是否有机可乘。”

沈玄离的眸子里划出一道厉光,看着他。

言修凌挠挠头,假装没看见他突然凉了半分的目光,接着说:“所以,如果有人告诉他,我们家长歌剑主闭关失败,灵力受损,又在白骨峡被树灵重创,只要抓了他,蛟蛇便可大成,你说说,那个什么祭司能不冒险犯一次蠢吗?”

“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胡乱猜的。”他伸手给自己倒酒,可是不过倒出半杯酒壶就空了,他有些扫兴,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小二,再拿一壶……不,两壶酒!”

“你要那么多酒做什么?”虽说是事态不妙,可沈玄离见言修凌似乎已经褪去了刚一听闻时候的戒备,也不由自主宽了几分心,多问了一句题外话。

“人生得意须尽欢呗,万一我们今天晚上再遇一次暗杀,还被他们偷袭成功,那死前连酒都喝不到,岂不是亏大了?”大概是见沈玄离的神情不似刚刚那般冷若冰霜,言修凌又不知不觉放肆了一些,“这个婆罗门连我都没听说过,想必隐藏得极深,我们要找他,难度不小。”

“所以,要等他送上门。”沈玄离一瞬读出了他的想法。

言修凌啧了一声,有些不愿意:“你总是能知道我想什么,让我连卖弄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玄离假装没听见。

“你没有杀那个铁面祭司,他就一定会把蛟蛇被杀的事情报告上去,你夺了洞天福地也不是秘密,只要他们敢,用不了多久,就会派人杀过去。”想起铁面祭司,言修凌的脸突然苦起来,“糟糕,我当时没忍住和他说了我是阴阳司的人……这要传回去,我只怕又要在澜崖上挨几天了。”

“澜崖?”沈玄离疑惑,“那是何处?”

“就是阴阳司的戒律堂。”言修凌连肉干都懒得吃了,“在阴阳司这种地方,鱼龙混杂,须得严刑峻法才能约束得住门众,所以这澜崖中尽是天雷阵,劈在身上,剥皮抽筋也差不多。”

沈玄离半晌没说话,言修凌摸不准他的心思如何,也不敢贸然吐槽,只能尽可能放空思维,盯着他。

可他到底也没有给出个明确的反应,只是垂眸将自己杯中的酒喝下,抓起长歌剑站起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