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们一起去聆州
聆州说是州,实际上比个镇子大不了多少。只不过此地产玉石,虽说数量不甚多,但玉质上佳,一来二去也多少算有点盛名,其中百姓的生活倒也富裕和乐。
三个人到的时候,适逢中秋佳节,宗门仙府从来不过这样的凡俗节日,再加上天晋山和阴阳司一个门规森严,端庄自持终年清冷,一个阴森晦暗歪门邪道,从来不曾正经接触过正儿八经的民俗盛会,因此一进聆州,见到张灯结彩的热闹模样,花棠的眼神当即就直了,沈玄离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可隐约泛着光芒的眼神还是透露出对这陌生盛景的新奇。
入夜,整条街巷张灯结彩,处处挂着模样各异的灯笼和彩幅,流光溢彩,游人如织。卖糖人的卖小玩意儿的卖零嘴吃食的当街卖艺的吆喝声混做一团,听在耳中不觉嘈杂,反而倍感亲切。
花棠在摊贩堆里穿梭,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揣了个满怀,言修凌买了两个糖画儿,自己吃得满手糖浆,沈玄离却只拿着不动。那糖画画的是个长衫公子对月吟诗,老手艺人画得极高,尤其是那画中人隐约可见的凛然神色,倒与沈玄离真的有几分相像。
绕过闹市,后一条街便是客栈所在。客栈斜对面是一家胭脂水粉铺子,两个下人正站在门口,被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围成一团,叽叽喳喳似乎是在讨要什么东西。
花棠本就是少年心性,逢热闹是必须要凑的。他抱着一大包零食挤过去:“这是干什么呐?”
两个下人虽然被一群吵人的孩子围住,可神色语气中并不见不耐烦,这会听见声音抬头见是个俊秀的小公子,面上的笑意更浓了些,抓过一把红彤彤的糖塞进花棠手里:“我们家少爷今日娶亲,小少爷几位是外地而来游赏的吧?要不进府吃个喜宴?”
“现在都这么晚了,还有喜宴?”花棠神色一动,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自然自然,大礼都已经成了,这喜宴可是要设通宵的。”下人笑吟吟地答,“我们少爷娶得可是锦绣缎庄的小姐,如果按照我家老爷的意思,喜宴最好摆他个三天三夜,不过少夫人持家,没让这么铺张浪费。”
花棠本来想凑凑热闹拿些糖便走,只是一听成亲的是锦绣缎庄的小姐,便觉这喜宴倒是非蹭不可了。
因为这锦绣缎庄,就是整个中州除了皇宫内务府外,唯一产黑蚕丝的铺子。
一个仆人将托盘里的糖果又给孩子们发了发,将他们打发走,便带着他们进了内院。别看这个脂粉铺子府邸不大,可下人仆役一应俱全,他们一过来,就立刻有人接待,引着他们落了座,又奉上了新的碗筷。
喜宴是设在院中,大约有十几桌,最中央的大概是新人的近亲,外围则是前来吃喜宴的路人。他们谁都不曾参加过婚礼,更不知道,原来这里有人成亲,就连陌生人也可以进来讨一碗饭吃。
言修凌本多少提着些警惕之意,可是左右看了好几遭,确定这的确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喜事,才放下心来喝了几口酒,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宴席中央谈笑风生的新人父母。
言修凌的眼睛转了两圈,从怀里掏出一枚亮闪闪的金叶子,随手拉住一个路过送酒添菜的婢女,那婢女先是一愣,待目光撞上他灿若桃花的眉眼时,不由自主地粉面一红。
他笑嘻嘻地将金叶子递过去,道:“我们本是路过,也不好白吃你家的喜宴,这叶子,便当做是我随给你家主人的份子钱,你再帮我添些酒,如何?”
那婢女见了金叶子愣了一下,接过去,有些腼腆地向他行了个礼便踩着小碎步跑远了。言修凌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道聆州还真是出美人,连一个小门小户的婢女身段都生得如此窈窕动人。
待目光收回,他转身,却发觉沈玄离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他身上。
言修凌倒满一杯酒送到他面前,笑嘻嘻问:“喝不喝?”
沈玄离扭过头去,不做声,神色显然比刚刚的沉静更冷了半分。
言修凌耸耸肩,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一直顾着吃的花棠见那婢女跑远了,才有些心疼地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一个金叶子能买多少东西吗?就这么给别人了?”
言修凌意味深长地戳戳他的额头:“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那枚金叶子很快就发挥了应有的效用。
不过多时,一身红衣的新郎官便亲自来敬酒,长长短短地客套一番后,便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们往中间落座,言修凌半推半就准备离席,沈玄离却一动不动,这让花棠一时不知道犯了哪根筋,见沈玄离不动弹,自己站起身的动作也是一僵。不过言修凌倒本来也没想让他们去,插科打诨不过寥寥几句话就和这位年轻公子兄弟相称,你请我请地往院中而去。
待言修凌一去,花棠这才发现整张桌子就剩下了他和沈玄离两个人,沈玄离一共也没见动几个筷子,只是坐着便让人觉得寒气四溢,花棠缩了缩脖子,悄不作声地往另一边挪了几寸。
“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沈玄离突然道。
花棠倒没想到先开口的是沈玄离,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那个“他”是谁,有点怯怯地道:“你问的……是哪些年?”
“从十年前,到现在。”沈玄离对他老鼠见猫似的瑟缩不由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花棠莫名的惧意到底是为何。
“就……啥都干过。”花棠不自知地放下啃了一半的鸡翅膀,直了直脊背,“天晋山下燕云十二州所有的乞丐都被他收编到一起,还起了个名说叫丐帮,起先就靠着这些乞丐四处乞讨过日子,后来还加了卖艺的杂耍的说书的,就连零星几个跑水运的都和他有了点交情。阿言那个人吧,视财如命,结果不知道哪个行当得罪了地头蛇,丐帮被冲的七零八落,我们在也难以立足。不过幸好他还有钱,我们虽说是浪迹天涯但过得也不算差劲。可是之后总有莫名其妙的人来追杀我们,阿言打不过,我们就只能躲躲藏藏地重新混在乞丐窝里。再之后,就是遇见了阴阳司的大长老……阴差阳错的吧,就入了阴阳司。”
沈玄离一直垂着眼睛,也不知道他这一番话听见了没有。花棠又不敢问,只能小心地盯着他的反应。
“我听说,他刚遇见你时,曾被宗门人追捕过。”
“哦……你说那会儿呀。”花棠的声音充满了不自在,显然他也并不想回忆起那段满是坎坷的时光,“那时候我病了好长一段时间,整日昏昏沉沉的,也不大记事,那时候阿言他身体也是带着很重的伤,我们本来已经被抓住了,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那家宗门突然招惹了一群了不得妖鬼,几乎满门全灭,我们才趁乱逃出来。”
沈玄离不说话了。花棠偷偷看了他几眼,实在摸不清这个人的路数。阿言一直告诫他要离天晋山的人远点,他就理所当然以为天晋山是他的仇家,碰面以后不死不休的那种;可是现在真碰上了,他又说眼前这个长歌剑主不用躲了,不光不躲,还上赶着帮人家的小辈斩妖除魔。眼前这人也奇怪的紧,明明感觉得到他有时候对阿言是恼恨的,可又偏偏护着他护得很紧,反复无常,也不知他到底是友人还是敌人。
“眼睛贼兮兮地转什么呢?”
正琢磨着,一个巴掌突然落在后脑勺上,花棠被吓了一跳,扭头差点跳起来:“都说了不能总打我的头!”
“这不是打,是拍。”言修凌笑嘻嘻地在他旁边坐下,“说吧,你刚才想什么呢?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心眼。”
“我才没有。”花棠脱口而出,刚要把刚才心之所疑嚷出来,目光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往沈玄离那瞥了一眼,心里顿时一凉,只能悻悻地道了一句:“你管得着吗?”。
他这动作被言修凌尽收眼底,他狐疑得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扫了扫,道:“你们背着也我说什么呢?”
花棠立刻埋头去扒饭,可是那碗分明已经空了。
他又将怀疑的目光转向沈玄离。
沈玄离直接岔开话题:“问出什么了?”
一听他问这个,言修凌暂时把刚刚的疑惑都抛到了脑后,道:“锦绣缎庄最近半年都没有制过里衣,大多数都是各方达官显贵定制的外袍或女子丝巾,掌柜的嫁女,酒喝得多了,一时想不起来,不过我与他说我也要定上两件,商定明日登门量体裁衣,到那时可以翻一翻记账的册子,不难找到。”
喜宴虽然说是要设个通宵,可是待到子时宾客就差不多散尽了。两家人似乎对这门亲事都十分满意,锦绣缎庄的掌柜陈锦绣更是醉得一塌糊涂,最后不得不直接在亲家家中暂休一夜。街上的摊贩也大多收了摊,花棠玩了一晚上倒也有些累了,便没有再折腾,直接回客栈歇了。
言修凌虽然本来是漂泊无依的苦命胚子,可却一直有个娇滴滴的毛病——间歇性认床。今日不知发了哪门子疯,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碍于读心又不好胡思乱想,只能瞪着窗外的半轮弯月发了会儿呆,最后实在无聊得紧,想了想,跳出窗去,循着白日的记忆撬了一家专门售卖册子话本的书坊,丢了块碎银子在桌上,便理直气壮地翻箱倒柜搬了一大堆的话本传奇,捡了一个讲北境极地修行有成,化而为人纵横人世的本子,钻回客栈津津有味地翻,直到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趴在书堆里睡着了。
不过他睡得晚,早上自然也起得晚。不过有沈玄离在,他本以为一过卯时就会过来叫他,因此也不怕晚起耽误事儿,便放心大胆地等着。
只是这一等,就已经是日上三竿。